村里上了年纪的人，都不会忘记半个多世纪以前那个初秋的傍晚，鲜红的晚霞映在西天。就在这时候，浑身沾满鲜血如西天晚霞一样红的秀秀，爬回村，横卧在村头的古槐下一动不动。发现的人上气不接下气跑去告诉秀秀的爹娘。爹娘将秀秀抬回家，两位老人惊天动地的哭嚎，在山村整整响了一夜。
　秀秀这年整十八。这天下午，她到南坡地里摘豆角，谁知正遇上驻扎在河口镇的日本鬼子小野带一班汉奸下村抢劫搔扰归来，秀秀被拖到了地堰边……
秀秀在炕上整整躺了一月，才下地走路。她变了，变得不愿见人，不爱说话。特别是和东邻的德申，见了连个正面都不给他，更别说说话了。村里人都知道，过去他俩可要好哩。
又过去了三个多月的一天夜里，河口镇上激烈的枪声响了一夜没停。天亮传来消息，八路军打过来了，杀死了汉奸，活捉了小野。德申听说告娘一声“我走了”，便跑去参加了八路。刚刚十天过去，村里来了两个八路，找到德申的娘，告诉她：“大娘，德申牺牲了。”德申娘不知“牺牲”是啥意思，心中猜想儿子准是“高升”了，或是什么的，便有些感激地说：“多亏你们帮助他，牺牲了好，还劳你们老远跑来和我说。”来人知道老人误会了，便流下泪说：“德申死了。”
德申的遗体装在棺材里抬回了家，棺材缝里往下滴着鲜红的血。原来他入伍第八天便随部队攻打泉河镇上的鬼子汉奸，他端枪冲在最前面，接连刺死了一个鬼子三个汉奸。当他端枪红眼再冲时，被乱枪打死了。德申被葬在了本族的墓田里，秀秀跑去哭倒在坟头。
秀秀一辈子都没出嫁。
光阴如梭一晃几十年过去，德申已被村中人逐渐淡忘，只在偶尔的闲谈中提起引来一声轻轻长叹。村中年轻的一茬已极少知道德申是谁，更难以知道他的实在没有多少故事的故事。只是每年的清明节，只有德申娘和秀秀到他的坟上烧张纸，并传来德申娘总是年年一样的哭诉：“俺那儿啊，你娘只当牺牲是啥来，谁知牺牲就是死了啊！”
今年春天，已是八十多岁的德申娘一病不起。老太太弥留之际，村里远在县城工作的一个青年小伙刚好回村，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来到老太太跟前，翻开一页指着说：“大娘，我问俺爹才知道德申就是您的儿子。瞧，他的名字上了县志呢。”“是吗？在哪？”老太太失去了光亮的两眼忽然睁大。“瞧，这不在这。”小伙子指着“烈士英名录”一页的一栏读着：“东山村，徐德申，战士，1943年牺牲。”老太太强力抬起头，和也已步入老年一直来照顾她的秀秀，凑近书本，紧盯着那她们并不认识的字，嘴里轻声重复着：“牺牲，牺牲……”老太太的眼里流出了最后一滴清泪。
而秀秀向这小伙子要下了这本书，隔天来到德申的坟前，边哭边一页页烧这书，嘴里不住地念叨，说是要阴间的德申，也要好好看看这书上有他的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