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应了师父，连续三日在藏经阁闭门不出，每日坐禅读佛经，以及整理这几年自己所写的文字。我用了十二分的精神去做，每日从晨曦微露，便忙到月上西窗。
三天的光阴，被我就这样忽略过去了。我以为，这便已经是我此行的开始与结束，今天和明天一样，后天和前天一样，我看着时间，随着被我一张一张地写在纸上的墨迹，一点一点地干涸。如同我的心。
只是，这只是我的白天。我的夜晚，永不得安眠。我天天在月光下打坐，看着那一方晶莹剔透的朴实白玉在月光下润滑丰满如她的脸。我便知道的，不负如来不负卿，只是我的梦想。世间安得双全其美，才是我的现实。
思念她，把我煎熬得夜不成眠，使我迈不动走向菩提的脚步。
是的。我要挣脱，这为她而起的相思所形成的禁锢。
所以，那晚，月光依旧，相思依旧，我挣扎着，就快要心力交瘁。
当那个青色倩影把手伸向这块她唯一留给我的白玉时，我用自己对佛全部的虔诚与信念，克制了自己飞扑过去留住关于她的唯一的东西的念头。
是。偷也罢，拿也罢，就当是佛祖毁另一个人的修行，来断了我对她最后的念想。

一
母亲说：莲儿。你是我最喜欢的女儿。我把你宠坏了。我只是希望你的后半生，仍然有这样一个男人，任由你为所欲为。这便是一个溺爱女儿的母亲对你的爱，你难道不应该认真考虑一下么？
母亲所说，是事实。她爱我，胜过一切。我亦然知晓，自己的性子已然为所欲为。即便是我生活的这个年代，是渐渐开放的八十年代。我作为一个女子，也仍是要约束于一个户口。
母亲还说：纵观整个九华柯村，可有你看得上的男人？既然没有，你又已经适婚，岂不如嫁一个永远毫无条件会爱你的男人？我见过他看你的眼神，比起我这个母亲，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母亲最后说：母亲老了。不知还可再爱你几年。你若不肯嫁，我亦然不会硬逼你。
我答应出嫁。
婚礼那日清晨，太阳红得似血。人人说是好天气。可到了出嫁的时辰，却偏偏下了雨。雨水不大，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红红的花伞上，潮湿极了。
我向来喜欢艳阳天，天气晴好，我才可上山敬香，在河边静静的读我爱读的小说，我空荡荡的心，就像要飞起来一般。为何在我出嫁这一日期，下我并不喜欢的雨？
后来，我就知道了。为何老天要下这样一场雨。因为我选择了嫁给一个我并不喜欢的男人作为丈夫，所以，老天替我先哭一场。
九华柯村，屋前街上，人人赞我如艳丽华丽的牡丹。我却觉得，自己愈似一朵枯竭萧瑟的茶瓣。我的丈夫，连同我的母亲一起，以爱我之名，将我连根拔起，放到骄阳下晒，日复一日，青葱不再，汁液熬干，我终于煎熬成一朵枯败的茶瓣——如果，那天，我没遇到小桦，我或许会永远枯败下去了，可是，终究是遇到了，你是我的水，我注定了在你温暖的怀抱里苏醒，沉沦，万劫不复。

二
在遇到小桦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我一生的劫。
那日弥漫着雾，我趁我的丈夫下田的时间，又一个人在河边静静的读我爱读的小说。结婚之后，我这丈夫如影随形，若是我喜爱他还好，只可惜他越是想讨好我，我便愈是厌恶。我这才知女人嫁人，要嫁自己喜爱的人，而非喜爱自己的人。我承认自己嫁错，却一切已迟。
如此想着，心里更是闷闷不乐，我便愈觉迷茫，于白雾中信步走到一寺庙前。
你只是一个年青信徒。站在上午的白雾里冲我双手合什：阿弥陀佛。
你的目光纤尘不染。我多日不曾开颜，我知对一个信佛的人笑不是礼貌而是不庄重，可我仍不由自主地发自内心地看着你微笑，我喜爱你的目光。
“我能歇歇脚吗？”我缓缓地向你走过去，踩着一地白雾，你是一个多么俊郎的小信徒。虽然你的目光仍然清澈如水，但我看得见，这水微起波澜。
我永远记得那一刻的感觉，就似前世注定我要遇见你，就似我这颗从未为男子跳动过的心脏终于知晓了自己跳动的目的，就似天地洪荒，宇宙苍茫，这世间只剩了我与你两个人，这山，这庙，长久以来的矗立，不过是为了见证我与你的相遇。
我看得出来的，那一刻，你凡心涌动，般若无言。
母亲说得很对。我被宠坏了。从遇见你的那一刻开始，我便注定成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女子。
我问你：小师傅，你可喜欢我？
你不答我，你只说：阿弥陀佛。
我们之间，隔着的岂止万水千山。可我不怕。
当晚，我回了娘家。我的丈夫追过来问：是否我做错什么？
我说：你没有做错。只是我遇见了我爱的男人。
我的丈夫哀求着要我回家。我不为所动。我的心，因为对你柔软似水，而舍得对他坚硬如铁。

三
我日日去寺里寻你。最初，你不肯见我。我硬是站在你的面前，你却宁愿紧闭双眼，我站一天，你便闭眼一天，似绝不肯看我一眼。
我看你英挺的眉，那样如浓墨入纸的坚定。我问你：你以为你闭眼不看我，你的心里便也没有我了么？
你终于张开眼，你的目光，仍如水宁静。你起身，说去给我泡茶。
你泡的是九华毛峰，先捏一小撮茶叶放在杯里，然后烫入滚开的水，于是在你眼底，那些枯竭萧瑟的茶瓣纷纷然炸开，在水的怀抱里苏醒，舒展，旋转，沉淀，最后绿了一杯的春色……氤氲的茶香里，我抿一小口茶，感觉甜蜜无比。你问我：苦不苦？我这样答你：你泡的茶，又怎会不甘醇？
你大约是对我的答案意外，你抬眼看了我半眼，又飞快地低下头，我更是开心：你不敢看我，可是心里有我么？
你仍没有回答，你只是说：红尘的每一段情事，皆如九华毛峰，聪慧如施主，必然知这其中滋味。
我爱你有多苦。我如何不知？只是我亦知道，只因这茶是你给我泡的，所以，苦亦成了甘甜。

四
你时时跟我说：我心向佛。
信佛之人不打诳语。你却谎话连篇，你心里装满了我，何来空隙向佛？
我日日去寺庙逗留，我的丈夫终不堪忍受，日日以酒浇愁。我要出门，他拉住我，大喊大叫：莲儿，你是我的老婆，他是信佛的人，又是上海人，你们不可能有结局的。
如此吵闹，引来许多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这是俗世的目光，我并不在意。我只在意你的如水目光里，是不是还有一朵花一样鲜嫩开放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