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愿你和母亲一切安好，这是我最后一次咬破手指，也是最后一次写信给你了，对于明天的死，我没什么感觉，你们也不要伤心，我活着时欠你们太多，不想在死后再让你们有所付出了，明天过后，也不要因我这受人鄙视的皮囊举行葬礼，随便挖个坑埋了吧。
姐姐，因为我这个死囚，你们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每想起这些时，我的心都在滴血，一步步走到现在，我无能为力，千言万语，无从说起，是啊！我杀了人，的的确确杀了人！多么可怕的事啊！我不知自己当时怎么了，对欺诈了自己三十员的小贩竟下次毒手，你是了解我的，亲友们不也都说我很文静吗？别说杀人，就是一两句的争吵在我身上又发生过几回？当那个小贩伸出手一定要让我为称好的东西多付三十员钱时，我突然觉得浑身炸开了似的，什么也不记得了，然后看到的是满地鲜红的血和一个睁着眼睛的头颅，一把沾满鲜血的菜刀竟被我的右手紧握着，整条街沸腾了，隐约传来的警笛声提醒我这不是做梦，瞬时，我的心碎了，我知道，我深深眷顾的亲情、友爱都结束了——，我麻木地跑进拥挤的人群中，避过售票员，登上了南去的火车————，生命的本能支配我乞讨过，捡过垃圾，那一晚，我看见一个醉汉对一个过路女子企图有不轨行为时，我浑身炸裂般的感觉又来了，随后就发现身处血腥的杀人现场，他生前有显赫的地位，哪是一个乞丐所能指控的了的，加上我的前科，死刑是必然的了，我不抱怨什么，这样一来，却苦了你们，儿子和弟弟的义务早已让我尝尽了地狱般的煎熬，只有用血聚成的文字才有资格呈现在你们面前，把关于我的一切都忘了吧！
无颜面对你的
弟
泪水无声地滑落，一滴一滴，散落在刚完成的书信上，鲜红的文字变大，模糊，最终成为一个个红色的圆，信不止写过一封，可最终都蚀烂在潮湿的泥土里，王雨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忙闭上眼睛，四指中惟一没有麻木的右手扶助了粗糙的监狱内壁，食指袭来的剧痛没有牵动他脸上的任何肌肉神经，一年来的死囚生活无论从心灵还是肉体上早已让他尝尽几乎世间的一切痛苦，好在明天的一声枪响将意味着所有的结束，“冤枉啊！冤枉——呜呜，不要杀我啊！不要——，我愿意做牛做马，行不行---行不行啊？”在明日也将被枪决的狱友程风疯了似的狂叫着，两个跨枪的狱兵对次早已司空见惯，照样低声谈论着什么，失去理智的程风扑向王雨，拳打脚踢的同时，恶毒地漫骂着，企图以此摆脱死亡的阴影，牢房里的其他五个囚犯对此视若无睹，文弱无力，年方十九的王雨一直是他们发泄的对象——。
筋疲力尽的程风终于慢慢睡去，夜已深，潮湿的泥土渐渐冻结，一种彻骨的凉袭满了王雨全身，沾在衣服上的本来暖暖的红色液体此时已冰凉如铁，他始终毫无反应，是啊！也许觉得一个死囚，一个万人唾骂的死囚，什么样的境遇都是应该的，可是为何，心还要流泪？那泪水里隐藏的是什么？恍惚中，他又做了曾多次做过的同样一个梦：那是一个白的世界，无边无际的白，一位穿青色衣服的女子坐在一张椅子上，忧伤地忘着远方，不停地叹息，仿佛就在不远的前方，而自己无论怎么努力，终究走不到那里。
时间前进的步伐谁也无法阻挡，黎明还是来临了，包括王雨在内的共六名犯人要被执行枪决，分两天进行，王雨，程风，李明被安排在第一天，中午时分，三人被押赴到刑场，早已拥挤的人群在一阵喧哗声中自觉让开一条小路，封闭的囚车门打开了，三个长发披肩、衣服破碎、形体肮脏的死囚出现在众人面前，人群仿佛沸腾了，惋惜、辱骂等各种情绪充斥在忽高忽低的议论声中，穿过人群的路并不长，可王雨却感觉走了很远很远，他是那样的平静，可谁知道平静的外表掩盖着多少内心的波动呢？
三人跪在邢台上，五步开外是拥挤的人群，响成一片的喧闹声，使人倍感压抑，程风此时也沉默了，呆滞的眼神写满了恐惧，李明索性紧闭双眼，置一切于不顾，王雨低着头，头发掩盖了脸颊，他怕见到姐姐，更怕见到母亲，期盼着，期盼着那结束一切的时刻快点到来，尽管内心深处有一丝无法抹去的恐惧，“小雨，你---你还好吧？我是王岚，你的兄弟啊！还有你妹子瑞欣，我们送你来了。”颤抖的声音夹杂着一个女子的低声哭泣，谁的声音？为何那样的熟悉、亲切？王雨从迷迷糊糊的意识中惊醒，缓缓抬起头，端详半晌，涣散的眼神慢慢融入了惊喜，嘴巴微张，却无力说出话来，面对两个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两个亲密的童年伙伴，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笑，王岚悲痛道：“我欺骗你母亲和姐姐，说你的刑期是明天，免得彼此伤心。”王雨抑制住感激的泪水，点了点头，
“瑞欣，你干什么？丢死人了，我们荣家的人怎能和一个杀人犯有关系呢？快走快走。”一个面目委琐、管家身着打扮的男人大声斥道，瑞欣忙止住哭声，哀求地拉了拉愤怒不已刚要说话的哥哥。
“小雨哥……，保重。”
说完，转身向人群深处跑去，王岚叹了口气，看到王雨绝望眼神中的一丝不解，忙道：“城里新近搬来一户姓荣的，非——”
“时辰已到，闲杂人等退后。”狱兵大声吆喝着。
“小雨，你放心吧！我向你发誓，一定会照顾好你母亲的……。”
泪水再也无法止住，刹时布满了王雨的双眼，整个世界模糊了起来，仿佛渐渐远去，远去，直至四周茫茫的一片，什么也没有，隐隐约约传来一声枪响，无边的黑暗随之而突然覆盖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王雨的意识突然变得从未有过的清晰，世界也渐渐清晰起来，只是没有原先的明亮，仿佛隔着一层薄薄的雾，处处充满着朦胧，惊异的是，浑身没有任何感觉，甚至感受不到躯体的存在，看到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程风、李明，王雨猛然间发觉自己是悬在半空中的，慌乱的同时，身子读懂心思似的急促而下，落到地上无半点声息。
“这是在阴间？”
被刺得百孔千疮早已波澜不惊的心也狂跳起来，沉思良久，王雨突然想起了什么，心念微动，几乎同时，双手抬了起来，与心里所希望的样子丝毫不差，王雨大为惊讶，因为支配躯体的运动不需要再以力为媒介。眼前是一条白雾弥漫、望不到尽头的小路，昏暗掩饰的树林遍布在小路两边，身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突然，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黑暗中随之而生起一股猛烈的风，程风、李明如两张轻薄的纸片被风卷起，快速向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