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风道骨此山中

仙风道骨此山中

选仙图散文2025-03-11 12:04:27
新华寺里的姑子,是我每每还乡的一道日课。说来玄妙,不知缘何在心中缔结了厚实的渊源。便我至今,亦不知伊姓甚名谁。只一概尾随了大伙尊称其“少师傅”。她予我的记忆,可谓久远——在庙口胡村生活的十九载光阴里,
新华寺里的姑子,是我每每还乡的一道日课。
说来玄妙,不知缘何在心中缔结了厚实的渊源。便我至今,亦不知伊姓甚名谁。只一概尾随了大伙尊称其“少师傅”。
她予我的记忆,可谓久远——在庙口胡村生活的十九载光阴里,她是一个神秘的符号,氤氲在我懵懂忧愁的年少记忆里。
及至癸巳年春节回家。遵母亲大人意愿,图来年旺盛,要在大年初一去拜菩萨年。借此契机,寥寥数语相谈,得以知悉她修行在新华寺里的漫长岁月。
原姓梅,祖籍梅城下乡人氏。处子身就出了家,尾随师傅(老人家已圆寂多年)修行。具体是哪一年?自她与母亲交谈中,我倾听得知——1985年,我出生的甲子年后的次年。
细数起来,已是二十八载光阴。她与母亲年纪相仿,母亲在众人眼里,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好些岁。而她,神采飞扬,言辞庄重。天庭熠熠好似红日东升,面庞洁净犹如盈月端照,身姿瘦削轻捷如林间山兔。一袭藏青道袍,发髻高挽,真真修行得道的高人,眉如墨竹,眼如清溪,仙风道骨是也。
恁佻薄成性,心浮气躁的俗人,在这等神仙品性的世外高人面前,都不由自惭形秽,自觉庄重的。
四乡八邻为其撰上神秘色彩,多与她处子身修行的溯源有关。人们的传说是她不能结婚,受宿命指引,一生修行。这是含蓄雅致一点的说法,粗俗直白的就是说她不能圆房。
儿时懵懂,不知何故。成人后渐知晓人事,大约与民间石女一类的传说有关罢。
这毕竟未得到她本人证实。只是我的猜测臆断尔尔。
她是个闲不住的修行者。从不愁眉,除却睡眠时间与在香案前的日课,无论天晴下雨,她终年劳作。
自乡邻们闲置荒废的农田里垦了两亩水田,几畦菜园,时常上山采菌子烘焙成干香菇,采野竹笋制作竹笋干,采毛栗子晒成干栗子。她在水田里插秧,动作又快又好,别人一趟未完,她已经两个齐整来回事毕。她种的菜,因勤于管理,果实都饱满壮硕。如黄瓜番茄等,附近的孩子们就有了口福。
她是世外人,自然将物质视同身外之物。勤快,更彰显她真正持修行心的洁净品质。
天下六祖,三祖在黄梅。四祖道兴,五祖弘忍,六祖慧能三位禅宗祖先都在黄梅修行过。西山四祖与东山五祖隔城呼应,不过十五公里之遥。破额山与凤凰山,世世代代将禅师的智慧向梅城人传递。三乡一座庙,十里一禅院,使地处鄂赣皖三省交界,九省通衢的鄂东小城梅县充满了空灵的禅意。而自四祖道兴大师伊始,就开辟了以农养禅,自食其力的先风,这使出家人的修行本愿更加纯粹。梅县的寺院无一例外世代承袭禅师的智慧指引,将恢弘的农禅并重的古朴历史演绎了一千四百多年。
新华寺乃至新华寺里历代修行的师傅们,亦自觉秉承这种厚重古朴的禅道精神。
寺中香火,由香客捐赠。每逢庙会的一应开支,却全靠少师傅一人恳园种菜等操办。这样的寺庙,不沾世俗的铜臭气息分毫。坐落在翠竹掩映的群山中,清净、庄重、肃穆。
少师傅是个活菩萨。不仅庙里开支不受世俗供奉,反而常将结余的粮食接济附近疾病缠身的留守老人。
她因心地慈悲,乐善好施,又勤劳笃诚,从未染疾。
这不正是修行的最高境界么?
她的福德,既源自于自身的慧根——处子身修行,不遇业障,自觉皈依,这等慧业造化是凡俗人少有的。能在二十几年如一日的秉持中端庄如一,虔诚如初,亦受她恩师的慈惠度化之故。
她师傅,我们常亲切唤起香奶。老师傅已驾鹤圆寂,她慈蔼如祖母般的音容笑貌在我们这一带孩子心里,却清晰如昨。
儿时,小伙伴们常撺掇了去新华寺所在的后山采撷菌子。进山时,香奶就给我们每人舀上一搪瓷的甜茶,待我们歇息完毕,嘱托我们注意安全,微笑着目送我们上山。下山时,一大锅白花花香喷喷的米饭等着我们。我们可毫不客气,一个个坐上桌子就狼吞虎咽,全忘了大人的告诫:出家人不易,没有生活来源,伢子占出家人便宜不道德。孩子的心里,哪里能悟出这些朴素的深刻呢!
有一次,我们照例上山,照例受香奶关照到庙里吃饭。结果,下山时,调皮的莉丫在庙门口的池塘里小便,直率的我大喊:“莉在池塘里屙尿”,一边又吓唬她:“菩萨晚上要摸你肚子,让你疼。”她吓得撒腿就跑,偏她鼓动小伙伴们的号召力又好。我告密,他们就集体惩戒我,一起四散而逃,朝家里方向跑去……我看看四周苍翠的群山,望望幽深的庙门,孤独、无助、恐惧一起涌上心头,脑子里瞬间短路成一片空白,张口大哭。跟着他们后面追,却如何追得上?跑到小石桥上时,因恐惧未消,差一点坠进小河里。回家质问莉无情无义,她一脸坏笑:“谁让你大嘴巴告密?!”我无语。母亲知道我们的“壮举”后,狠狠批评了我们的不懂事,说我们惊扰了出家人的清修。
那次之后,再去,问及此事,我们一脸愧疚。香奶乐呵呵,少师傅也在,一脸淡然。问及那锅饭的去处,两位师傅回答我们这些顽劣的孩子:将熟饭洗了,晒干成饭粒,慢慢煮粥吃。出家人糟蹋粮食是罪过。
我们听了,脸红到脖子根。往后,再不敢造次了。
这份愧疚,却一直伴随着我成长。在那些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人世艰难行走岁月里,有许多力量指引我良善慈惠的要义。我想:两位悲悯的世外修行者对我品格的提升影响亦是那股神秘力量中的其一。
……
大年初一拜菩萨年那天,提及此事,少师傅记忆模糊。对老师傅的感怀,对恩师的铭记,却瞬间端庄在脸上,许久虔诚。
她真是福德之人,她已经得道了,多年前就做到了。
出寺门时,我想。
那时,山间的薄雪逐渐消融,在日暮的恩泽下,散发着七彩的莹洁光芒。“新华寺”几个大字在落日余晖的衬托下,圣洁庄严。
我拍了几张苍翠挺拔的竹子照片,缓缓踱出山门。
后面,几声清脆的鸟鸣,在母亲与我心中投射下长长的春的倒影,以及吉祥如意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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