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旧事里，我想写一点关于童年生活的一些细碎的情节，比如这些飘飘草。飘飘草是我给这种草起的名字，实际上这是北方丘陵地区一种常见的禾本草，很有些像旱苇。但是我更愿意叫它飘飘草，在我的童年，飘飘草曾繁生出很多的故事和记忆。我说过，对于过去，记忆总如停立风口的叶片，频频摇曳，瑟瑟而动人。
飘飘草是一种长得很美很怪的草。在平平坦坦的河甸或草坡，随处都会突然冒出一团团高草来，草叶齐胸，直上直下，整整齐齐的很像一丛丛密生的水稻。小时候，快乐总是在那些一圈一圈的飘飘草中穿行，我们做一种“打枪”的游戏，飘飘草是最好的掩体和屏障。那个时候往往是在秋季，飘飘草会抽出像芦花似的蓬松的草穗，逆光下像一片片白天鹅的绒羽，晚霞中又像一朵朵燃烧发光的火苗，在矮草坡上、在空旷的河滩草甸，飘飘草尤为显得鹤立鸡群，比那些铺天盖地的野花还要夺人视觉。躲藏在飘飘草丛里，野虫的低鸣和草叶波浪式的哗响自成乐章，还有甘草的清香凝漫开来，让人沉醉。有一次与三个伙伴藏在一丛飘飘草圈里，嘴里咀嚼着甜丝丝又微涩的草梗，在清风中竟然睡着了，任村里的大人小孩找了一个下午也没有找到，后来还是我们家的大狗黑虎嗅着气味把睡梦中的我们拖出了草丛。
记忆里，飘飘草的秸秆很硬，又有韧性。夏季里跳到河里捉鱼，会事先折断一棵飘飘草，在草穗处打一个结，然后草茎含在嘴里随着河水游下去摸鱼。那时候河里鱼多，都是些鲫鱼和黄鳝，摸到的鱼就用飘飘草梗从鱼鳃处插入再从鱼口处穿出，穿出的草茎一头用牙齿咬住，鱼被穿在草茎上放在水里，既不会跑掉又不会被渴死。黄鳝是一种类似水蛇无磷的鱼类，黄鳝嘴小，所以要捉到黄鳝第一个穿下去，其它的鱼才不会从上方打结的草穗处逃脱。第一次随村里大孩子去河里捉鱼，竟将一条水蛇穿回家，吓得大姐用一根竹竿远远的把它挑到了室外。鳝鱼尾宽，水蛇尾窄，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看过的书本里曾记载有一种草，生长在草原或大漠，它是一圈一圈地单独生长的。只长一圈草，外表密密匝匝，像竖起来的苇帘一样密；而圈内却空空荡荡，几乎寸草不生，书本里管它叫圈草，这种草秋枯而春发，性子烈根扎的深，在干涸贫寒的地方也能生长，夕阳下，微风中它们高挑的个头常常让旅人们悠然而生悲凉感。当时想，飘飘草该就是这种圈草吧？要不至少也是个近亲，是这种圈草的姊妹，只是当时看过那本书名已不记得，便也无从求源了。
像书本里说的圈草一样，飘飘草也是一圈一圈的生长，只是它的草圈直径不是很大，却愿意丛生，很多圈的飘飘草聚在一起，就像蓬生的红碱草，整个身子压过去，不但压不折，秸秆还有反弹力，坐上去颤颤悠悠的。飘飘草是村里九爷最喜欢用的柴草，到了秋季，九爷会把镰刀磨快，在飘飘草聚堆的地方一呆就是一个下午，被九爷齐根割断的飘飘草白花花的穗绒落在河面上，会给人一种漂浮感，水是轻飘飘的，人也是轻飘飘的。割下的飘飘草会被堆成垛，像一个个堡垒散布在河岸上风干。那一年秋天霜冻来得早，大片初熟的水稻还挺立在水田里，水田的坝埂上，有一种村里大人管叫米子的草却提早枯黄风干了，大人们为了防霜冻，点燃了那种叫米子的草，那个夜晚，整个田垄上烽烟四起，火光冲天，很是壮观，我们小孩子疯了似的在田埂上穿行，持着火种到处点火。可到了第二晚就没有可用来燃烧防冻的东西了，那时候，收割后的玉米秸秆沉甸甸的还没风干，人们一下子就想到了九爷，想到了河岸边堆放着如小山似的飘飘草。
那一年是燃烧的飘飘草挡住了霜冻，保全了村子里人的稻田。飘飘草的秸秆很长，顺势放在坝埂上点燃，会起很高的火势，大量的热量升腾起来，裹挟在乡村稻田上空凝湿的空气里久久不散，就像给初熟的水稻在半空中铺就了一层厚厚的隔温膜。小山似的飘飘草垛，整整烧了3天，九爷说下一年的飘飘草可得多备些。到了次年秋天，近地的飘飘草在几个日子里就被扫荡贻尽，割飘飘草的人已不再是九爷自己的专利，村民们都说，多亏了飘飘草才保住了稻田。那年秋天给我们孩子们留下了一种担心，我们很害怕这种叫做飘飘草的植物会被大人们割尽，再也生长不出来了。好在第二年春天，那种高高的绿绿的草又钻出了地面，站立在了河岸草坡或林间地头上。
冬天飘飘草的草穗会由红变白，在山坳里，飘飘草如星罗棋布般散在大山的皱褶间，就像散布在山坳里孤坟旁那些飞扬的经帆，它的枯叶和草穗会被犀锐的西北风一点一点地卷走，就像山上那些坚挺在按树杆上的黄叶，一枚一枚的落下来而不是一下子脱光。叶子落下后，飘飘草韧性极强的茎秆却坚守在原地，像狼毫一样桀骜不驯，撸不平，抚不顺。这时候，我们会割断它们已空的秸秆用来做口哨，用小刀在一尺来长的飘飘草秸秆上开一个小孔，像给它开了一扇小天窗，放在嘴中吹起来，就会发出呜呜啦啦的声音，低沉而悠长。
更多的时候，是我们还能幸运的割到已经风干了却还带着白色穗头的飘飘草，我们会像举着旗帜一样举着它们，嘴里吹着飘飘草口哨，在田间、坝埂上快乐的玩耍奔跑，快乐的度过一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