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语云：“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夫山水之乐，非独圣贤者好焉。盖圣贤缘山水而近仁智，世人慕仁智而近山水。余微渺鄙俗，自知去仁智远矣，又生于燕赵平川，向无山缘水份。去年入长安，始会终南，然碍于俗务冗规，终日远观，未尝知其草木细微何若，每念及此，怅然若有所失。
二月廿四日，运动会开幕式毕，年轻人相约觅春，遂欣然应诺，携湘衡之手，备数干粮，急急出校，戏曰：“恐被抓丁观会。”出校数里，不得路，遂向山行，过东大，路忽转，田野广袤，黄绿相间，三村叟博弈其间，顿觉乾坤陡转，魂清神逸。缘阡陌而东，垄上方行，凯子手机谓斌曰：“速归，将点到。”余自犹疑，归与不归，莫能决。拂清风，闻林鸟，跃而决曰：“当不归，随他去！”语毕而身心俱轻，似脱红尘笼樊。吾之游，自此始也。
行至山脚，地势渐高，千树粉争开，百草苍共郁，见山坡羊而神畅，闻风如松而形逸，践浣溪沙而魂销。回望黄绿井然，渐远红尘矣。前一石桌，凡四座，似待博弈翁。余三人就食其上，略释体乏。食甚简，然别有风味。逆山路西行，现红尘关，翻越而入，置身红尘谷间，又是一番天地。有水细流，名无源水，或曰赤溪，盖因溪床皆赤石而名之。初有小路以上，然过龙磐，势渐险，至于滚马坡，几无路。余忽左忽右，践可着脚处而上，斌乃生退意。行至俯生崖，瞰天下，苍生尽收，浩然溢胸，始知“登泰山而小天下”者非妄也。
初，余于溪畔得绿玉杖，助余自俯生崖而上者，皆此杖也。余独凭杖寻路，山鸟恰恰，余效鸟兽鸣，相与呼应，自得其乐，遂名此曰“对鸣台”。台西南崖边生草，叶如碧梭，花似皓雪，迎风轻曳，百步飘香，莫非山人所谓“忘忧草”者？欲采撷，终险不能上。
谷愈深而层峰出，斌欲回而湘衡缓，余志在顶峰，奋力急行，虽肌肤伤而不惜。折道东峰，距峰顶四米，尽数尺厚藤蔓，莫能登。余深恨，郁郁有所失。方转身，忽见南峰一女子，梨装雪衣，玉骨冰肌，莹莹水之子，亭亭玉作峰，眉若山黛轻缕烟，眼似秋波细丝愁，额中淡淡一点梅迹，腮畔隐隐几行泪痕。脚下倚卧五色鹿，角奇崛。朱唇轻起，幽幽道：“此藤曰劝回藤，盖家父感世人之痴妄而设，劝君早悟耳。妾闻智者无极，亢龙有悔。今世多鄙夫，急功近利，物必欲尽之而后甘，山必欲绝之而后快，一生碌碌而后乃忧。君自俯生崖便心怀妄念，魔障已生，君自思所得若何？俯生崖前所得又若何？君其回矣。”余恍然，若闻天籁，再拜曰：“闻公子言，如嗅芝兰。世多污物，可与言者稀，余常自郁郁，弦断无人听。若朝暮得与卿语，虽死无恨。”嫣然曰：“切！朝夕俱而不知，君何怨乎？天无常兮怨无久，风去痴兮心乃留。异日出谷而落红尘，毋忘终南。”对：“诺。”对答间，其衣裳飘飘者若云若雾，随风散尽，不复见矣。余知一心登峰，所失者甚，因自愆悔，方寸淡然无所求，不复以四米之不得为念，遂寻友下山。凡三顾，终不得复见仙容。
自此行后，或凝神久目时，或闲散一瞥间，可托情于秦岭，可言志于终南，虽不知天命，常有所疑，然道行愈宽，终可自得而欣然。
丁亥三月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