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爱生
对一个死去的人说三道四是不道德的,何况他是生了癌症死去的。有时坐在阅览室看报,休息时还可看到他写的《人民文学》《青年文摘》《知音》《医学与健康》的字条贴在深红的木书橱上,是用水笔写的,每个字的撇微微卷
对一个死去的人说三道四是不道德的,何况他是生了癌症死去的。有时坐在阅览室看报,休息时还可看到他写的《人民文学》《青年文摘》《知音》《医学与健康》的字条贴在深红的木书橱上,是用水笔写的,每个字的撇微微卷起,顿住,有点艺术的味,好像他狡黠的笑就藏在里面。我想他走了,他的许多东西还留了下来,把它写出来也算是对他的一种怀念,他不会怪我的吧。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四十多了,长方形的脸,黄里透着黑,戴着一副黑边的大眼镜,两个眼珠经常从边框的上方探出来,然后定定地看着你,嘿嘿地笑出来。笑的时候一颗大银牙也露了出来,发着洁白耀眼的光。他的眼神有点涣散,那银牙正好弥补了这个缺陷。他似乎是很快活的,有许多人和他说笑,下棋。二十多年来他一直是这个样子,一个随和可笑与世无争的老书生。
大家都说老爱生聪明,也没进过高等的学堂,耳朵又重听,竟写的一手好字,还会打算盘,下象棋。有段时间还做过会计,油印,他真是很能干的。对这些大家提得很少,说的最多的是“爱语”。
当然是笑着说的,听的人也会捂住了嘴。比如他说这个人脸擦得白来,粉擦了很厚吗。那个粉字他会说成是粪,转了个调,别人还没明白,他两个眼角已聚起了笑容,又说一遍,终于有明白的人了,于是将那笑声放出去,那老鸭子一样的嘎嘎声像瀑布倾泻出来。他开心是因为聪明,比别人聪明了就开心。类似的还很多,比如将汤说成是烫,将卫娟说成是回转,冬天说成是动天,堂娘娘说成是汤娘娘。要是让比他小五岁的老孙头来说,还可以举很多很多。后来他的语言成了大众的,经几个更聪明的人发扬光大,大家都用起了“爱语”。真的,他死后我们还笑着这样说。
据考证,老爱生虽耳聋但喉咙不哑,说话的时候是看人的嘴唇的,他再模仿的,不知情的人还看不出呢,这也是他的聪明之处。模仿就会出错,特别是发不准调,一开始别人老是笑他。后来他琢磨出道来了,是读错才笑的。他是识字的,就故意的错,又错的有趣,别人就不因为他是读错的来笑他。真的,后来他是先想好了再说,守株待兔地引人上钩,笑得那张长方脸变成了圆皮球,眼眉几乎要从上面滚下来了。所有的乐趣也就从这里来了。
他有一张办公桌,安放在图书馆里。我去借书的时候就会去看看,老爱生经常更换台面玻璃里的照片。有一次去了北京,他就把那些照片都换了,和领导在故宫的合影放在最中间,旁边围着的是和棋友的合影,有四个人的,有三个人的,有两个人的,还有他一个人的。所有的照片他都是笑嘻嘻的。我看时他就挨上来,似笑非笑地说:你看这是四个老不死的,都要五十朝外了,刚爬完长城拍的,精神还旺吧!我说:不错,你是最最精神的。对他还翘了翘大拇指,边上的周军对他色迷迷地一笑:你是最有力的,啊,最有力的。他得意地将腰一挺:真的吗?你们不要骗我了。他是喜欢听这样的话的。这个老头在世界杯时就换上一张宣传照,一排肌肉发达浑身褐色的运动员半蹲着,中间是个白色的足球。真不知道他竟然还懂足球。
前年五一节,开运动会。我带了儿子在操场上走,也不知到那儿去。四处张望时老爱生从背后过来,弯了腰说:弟弟这么大了,啊呀,长得快来呀。他依然满脸笑容,我连忙叫儿子喊老公公。儿子声音不高,也不知他听清了没有,他只是感激地说着话。老爱生已退休一年多了,今天也来凑凑热闹。只是大家没时间理他,他有点落寞了。他笑着走远了,那件褪色的水灰色茄克似乎蒙了层灰尘。走到桥边时,老爱生还回了下头,他的脸是枯黑的,是从皮肉里发出来的黑。
五一节过后,就听说老爱生查出来是胃癌,已经晚期了。我死也不信,我说:那天我看见老爱生和老永仙在一起走的,人还好好的,不会的吧。他们告诉我,五月一还是好的,五月二号早晨,老爱生上了趟街,回来喝了点酒,吃中饭还是好的,没想半夜里肚子疼,疼得熬不住,熬到天亮去医院检查。哎,三号还不查的,到四号才查出,已经清楚得不得了,是这只毛病喔。是不容置疑的语气,是对他的宣判。不开刀的话可以拖一年,开刀再化疗的话,半年,哎,话又说回来,怎么会不替他开刀的呢?过意不去的啊,一个人要死总要化费点钞票的,你真不给他治疗,亲戚邻居要讲闲话的。
我们这儿有已两个人死于癌症车祸,年纪并不大,死后扔下一大堆的事等别人去了结。关于老爱生的消息我不想再听到了。
老爱生育有一男一女。女儿已经出嫁,儿子也到了成家的年龄。讨了两个女人,都没留住,跑了,为此老爱生是很伤心的。他的儿子长了个长脸尖下巴,蜡黄的脸,眉毛粗重,读书时就长出黑茸茸的胡子,眼神比老爱生还要暗淡。我们都说这个儿子不及老爱生。也没能考取大学,毕业后不知干什么工作。老爱生是输在他儿子手里了,看到别人的子女进大学,进好单位,或是开公司,做老板,他是有点抬不起头的。慢慢的,说到他的时候人们都有了种鄙夷嘲弄的神色。
我记得老爱生和我谈过他的女儿,就坐在我的对面,喉咙哑唦唦的。他先问我有没有对像了?我说没有。又问了我的年纪。我告诉了他。他一个人就说开了,他说:我的女儿比你小一岁,去年七月里招了对像,男家是个裁缝老板,条件倒还是不错的,看看就成功了。哎,现在年轻人一成功就要睡在一起。你呀,成功了一直住在男家,不大回转了。好,肚皮大了,没办法就结婚吧。其实年纪还不大,二十二岁。没想到结婚的那天,她却要生小孩。哎,叫她做人她不做,结婚她生小孩。说到这儿,老爱生的两手一拍,好像把手边的一个篮球拍给走了。他的口气好像是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带了一些嘲讽和无奈。怎么会有这样的爹说用这种口气说自己的女儿的?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我猜不透。后来有点明白了,他这个做爹的一定是希望自己的女儿体体面面地出嫁的,给他这个老爹争面子的。他是个爱面子的人。
我们都生活在众人中间,做错了什么免不了要被人议论。当然你的子女不成器的话同样也会有声音传到你耳朵里,掐是掐不死的,只能活活地吞下去,在长夜了慢慢消化。他的病可能就是这样起来的。
老爱生还给我们留一种笔,是这样做的:先裁一张纸,纸的长短比两根芯略短,前端略窄,将两根原珠笔芯对好,放平,头朝外,然后用纸将笔芯卷起来,卷到底涂上糨糊。他做的很漂亮,每次拿
版权声明:本文由zhaosf123官方传奇发布网原创或收集发布,如需转载请注明出处。
上一篇:落日余晖
下一篇:蘸一笔墨香,诉月夜柔肠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