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间，看过一阵电视，口渴，起身倒水。见到茶具旁放有一包茶叶，包装标明“碧螺春”。平日里我是极少饮茶的，今天倒对茶有股莫名的渴望，也许是在这样的季节里，对所有的绿色都有种想吞没进肚的自私想法，自然，眼前这份最具有绿色质感和喻意的饮品勾起了心中的这种贪念。于是，找来瓷杯，夹上一撮，放于其中。茶是不能用玻璃杯、纸杯和塑料杯来泡的，否则，坏了口感不说，还乱了饮茶人的意境。
碧螺春，产于苏州洞庭东山，有“江南第一名茶”之称。碧螺春沏茶的方法也是非常讲究，绝不是如我一样随手放入倒上沸水就完事，就能泡出江南第一名茶的色、香、味和意境来的。据载，应备专用的瓷质茶盅，用铜壶注入清泉烧开，水以初沸为上，即使水中冒汽也是不能用来泡茶的。水沸之后，用沸水浇于茶盅烫杯，让茶盅有热气，起到温茶以发茶香。再往茶盅里注入沸水初泡，然后将这第一泡的茶水倒去，意是去除茶叶上的绒毛，第二泡才开始饮用，才是可口的碧螺春，但据说，最好的茶还不是第二次泡的，要待到第三次泡，茶的香味才会充分发挥出来。
我知道，眼前的这包“碧螺春”与正品“江南第一名茶”自然不能相提并论。我没喝过此茶的极品，设想，能冠以“江南第一名茶”的美誉，定有它非凡之处。杯中茶是年前在邻近超市花几十元购买的，与售价每两以百元计算的名茶比较，除了包装上“碧螺春”三个字是相同的之外，想必，其茶色、茶质和茶形都存有着巨大的差别，更别说其泡出的茶香、茶气和茶意了。
但，今夜饮茶，我却无须考虑这种讲究和那般细节，只管握杯倒入沸腾的矿泉水，待稍稍微冷，再随意饮下，此饮，不为品茶的优雅和享茶的深厚涵蕴，只为单纯的生理解渴，只为心里暗暗浮动的渴望。
走进房间，静坐于藤制摇蓝里，手握青花瓷杯，望着这杯碧清的茶水，随着摇蓝轻轻摆动，竟遥想起几百前的董小宛。
据说，小宛也是喝碧螺春的。
记得董小宛，源于看过这样一段文字：
“董小宛不吃饭，只喝茶。“姬性澹泊，于肥甘一无嗜好，每饭以茶一小壶温淘，佐以水菜香豉数茎粒，更足一餐。”她吃蔬菜是论茎的，她吃香豉是论粒的，她喝茶也该是盏的吧。可那盏是什么盏呢？一定是如樱桃小口那样，一定是如腮边酒窝那样，纤纤玉手握着一只纤纤玉盏，然后两只玉指轻轻掀开盏上那细如眼睫大小的盖子，然后红唇轻轻吸啜，轻柔吹拂绿水，似一只晴蜓点水，让盏中茶水习习漾动，然后轻轻合盖，然后又轻轻启盖，仿佛一位刚刚怀春的少女正在偷看情书，看一行掩一行。神话中的蝉只喝玉露，所以高树清音，四五百年前的小宛呢，只是喝茶，所以美丽绝伦。
那小宛是什么样神态呢？“眼如横波，气如香兰，体如白玉，人如月华。”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哟！她不就是一叶清丽而清绝的茶么？
这位饮茶不食饭的女子，三年前于心爱的人冒辟疆相逢。这一相逢，两人缘定一生。但，这时是缘，还不是圆。圆是在离别三年之后了。
三年里，千多个昼夜，小宛是怎么过来的？据说，她是病着过的，终日喝着茶和药过的，每日炉上煨着药，煨着茶，一边喝一轮茶，再喝一轮药，一边等着心爱的人归来。
谁会为你这么病着三年？
“是你么？真的是你么？”冒辟疆来了，“姬忽见辟疆，转眸审视，泪如雨下，尤乍吐乍含，喘息未定。”三年后的相逢有如梦境。董小宛好像一片从茶树里采撷下来缩卷了多年的茶叶，忽然之间碰到了自己缘定的那壶开水，顷刻间舒枝展叶，展露全部的芳华。“吾病愈矣！”，真的，她犹如一只过了一个冬天的蝴蝶，感情的阳光带来整个春天，她翩翩可翔了……”
小宛来了，真的是来了的，看，我身下摇篮不是在摇动吗？若无人推摇，这摇蓝是不会摆动的啊？分明是小宛用她纤纤玉手在为我推摇，在耳边向我诉说着她的浪漫、她的温情和她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爱情哩。我看见了，是小宛来了，分明就是她来了的。这位茶一样的女子，此刻，就与我在一起，以后，也将与我在一起。
据说，小宛与心爱的人相守只有九年。九年长吗？不长！茶只赴一次水，热烈一次，已然把所有的芳华全部释放，而茶香久久在肺腑萦绕，恰如董小宛的爱情，在人间只是九年，但其香飘了几百年，还将一直流传下去。
我猜，小宛该是只喝上等碧螺春的，要不，怎出落得如茶一般的女子呢！唯有上等的茶叶，方能生出这般绝世女子。我即使是极少喝茶之人，今夜，因有着小宛，品着这杯粗糙的“碧螺春”，我竟能品出她日喝茶的芬芳和意境：水色澄清，酽而不涩，醇而不浓，回味隽永，有唇齿生芬之感，茶色碧绿清莹，令人想到五湖烟水的碧波。
从今往后，夜晚，随手抓一把碧螺春，如小宛这个茶一样的女子般，让茶叶从兰花指中接连而落，无月在烛光下对饮，有月往月光下泡茗。

（二）
天空中淅淅漓漓的小雨，已持续好几天了，初春的气温由半月前的十几度降至三四度。而我呢，又只好重新裹上了冬日的盛装，感叹这初春真是个多变的季节，料想，这寒冷的春雨只怕是对即将逝去的冬日归期的脚步在做最后惜别的挽留吧。这样，在我看来，这春天又便是一个多情的时节，就像这些日子里一直哽在我心底的茶一样的女子。
因有雨，行走的脚步较平时缓慢了些，手中撑立的雨伞遮住了高处的风景，视野便是脚下移动着的积水路面和小径两侧不大的绿化花池，此时，花池里正铺天盖地般长着尚未褪尽冬日衣裳的嫩绿的小草。那些紧紧簇拥着的小草，在这初春与冬日惜别不舍之时，除有春天亲自为之绘画上的浅绿、碧绿外，也有冬日的枯黄和灰萎在为她做嫁衣裳，看来，这冬日还真不想走出春天的大门，就连一株小草都不舍脱下漫长冬日烙在她身上的印记呢。但，不管冬日哪般的不舍，对于碧绿的小草，那净一色的枯萎身子绝不是她灿烂的梦想，冬日里再深情浩广的枯黄灰萎，终不能抑制这些小生命对绿的渴望和追求，即便整个冬季都潜藏于寂静的世界，这些看似脆弱的小生命，也会准时叫响春的一第声号角。这些小生命，太需要漫长的冬日来滋润和营养自已，如蝉蛰伏地下，为的是等待来年的春天再次满山遍野地烂漫下去，如此一年复一年，生生不息。因而，我知道，过不了多少时日，这花池小草翠绿的枝叶藤茎，终将铺满到整个角落，漫延至属于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