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小明出院到家不足一月就重新犯病，原因是看到电视里出现了一位老同学坐在某会议主席台上的镜头。于是，他又被家人送回了精神病医院。
我和小明是一起上船的同事。那还是蒸汽机在长江上“唱主角”的时代，我俩都是烧锅炉的“生火”工，看上去精瘦的他，干起活来就不要命。记得那艘拖轮用的还是最原始的火管锅炉，我们“生火”工半个月就要打开炉门上巨大的烟道盖，用钢丝制作的“对通刷”将火管里的烟灰清除掉。这活儿一是热，要在五、六十度的高温下作业；二是累，“对通刷”的头部与烟管一样粗，捅进去容易，拉出来得用上吃奶的气力；三是脏，刷一次烟管起码要吐上三天黑痰。这活儿别人躲都来不及，可小明总是抢着干，累得晕倒过几次。
小明的思想“革命”得让人无法接受。伙食团的老杨师傅是位厚道长者，见小明玩命干活儿，心疼他的身体，有天吃饭时偷偷把一块红烧大排丢进他的饭盒中。谁知小明如受污辱，大叫大嚷：“肉是集体的东西，你有什么权利多给我！”气得老杨师傅骂他是“狗咬吕洞宾”。
轮机长让小明代理生火长，他紧张得整天吃不下睡不香，一遍遍地找生火工训话，千叮咛万嘱咐，好像人家都是小孩子，随时随地都可能给他捅“漏子”，让人心烦。有时别人刷牙、上厕所他也跟在后面，没完没了，好几次差点儿打起来。
后来他当了轮机员，负责船上水泵等设备的维修保养，这下他更是如坐在火山口上，下了班也不休息，不管设备有没有问题，这台泵拆到那台泵，弄坏了一些本来没有问题的设备，几乎天天挨批评。我在他的班上当机匠，有回实在忍不住劝他注意身体，谁知他勃然大怒，指着我的脸说：“你自己工作不负责任，还敢劝别人偷懒，要是有权非开除你不可。”看着他瘦得脱了形的面孔，看着他额头上暴出蚯蚓般的青筋，我哭笑不得。
小明处处要强，和船上每个人的关系都弄得很僵，工作没法开展，船队只好将他调走。可接替的人来了好几天，小明不吃不睡，也不办交接。此时，领导和同事们才有所觉察：小明的脑子可能发生了问题。
情况从船队反映到公司，领导照顾小明到所属船厂的卫生所当清洁工。他仍然拼命地干着，每天天不亮就去上班，一直干到天黑看不见为止，不仅弄得卫生所里的其他清洁工没事可做，连厂部办公楼的卫生也让他全包了，任何人都劝不住。有一天，船厂隔壁的公司开运动会，大家都去看热闹，到三千米长跑时，选手们你追我赶，观众席欢声雷动，突然，小明大叫着跑进赛场，混在运动员中一圈一圈地跑着。他的精神病发作了。
几个曾经的同事想去医院看望小明，可他的父母坚持不让，说怕刺激他犯病。我这才想起，小明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强。有回他在《劳动保护报》上看到我发表的一篇小文章，捧着报纸铁青着脸来找我问个究竟，我连忙说：“那不是我，是重名。”听说这样，他才笑着走了。我知道，若是让他感到我在某方面较强，他定会在工作中处处刁难我。在他面前，我只有示弱的份儿。
没事的时候，我常会想起小明，尽管同事时经常被他“打压”，但我始终恨不起来，反而觉得他很可怜，一个处处要强的人，反而成为世上最弱的弱者，成了一名精神病患者，真是令人感慨万千。看来，无论对于工作还是生活，都应怀着一颗实实在在的平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