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打枣的时候
一定是个天高云淡的秋日午后,如果刮风下雨的话,生产队不会派打枣的活儿。枣儿熟了,全村的男女社员都在打枣,我妈没去,我达也没去。我想打枣的活儿一定很愉快,边打边捡边吃,红彤彤脆生生的枣儿看着都喜庆,也许
一定是个天高云淡的秋日午后,如果刮风下雨的话,生产队不会派打枣的活儿。枣儿熟了,全村的男女社员都在打枣,我妈没去,我达也没去。我想打枣的活儿一定很愉快,边打边捡边吃,红彤彤脆生生的枣儿看着都喜庆,也许有妇女揣满了衣兜,回家分给垂涎的孩子,孩子们未必稀罕,上硷阳坡上全是枣树,偷嘴儿最方便。村里的枣儿全是细小的牙枣儿,又水又甜,我没吃过,我是听我妈说的。我和枣儿一起落草,也就是说,生产队打枣儿的那个九月的下午,我出生了。紧接着,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我在最佳时间来到人世,与我的亲人们团圆。但我还不会吃枣儿,我不可能生下来就长牙。我和枣儿命运不同,仲秋,枣儿从红到绿,棍棒打下,一生将近,接下来,会被晒干、被吃掉,被煎煮入粥入药,坐月子的母亲肯定喝过红枣小米粥或者滋补下乳的药吧。而我,好人生才刚刚开始,像枣树上的一颗新芽,一朵小花。我有时信命,我一直认为我比较幸运。上世的季节是秋天,是收获的季节,这隐含了我一辈子不会挨饿。打枣儿的时候生下我,注定我与红色有因、与甘甜有缘,是热烈,是温暖,是幸福。吮吸父母兄姊的呵护和疼爱,啖食他们用汗水换来的五谷杂粮,直到一路阳光长大成人、念书识字、知晓人情事理。
那个跟着大人屁股后头溜枣儿吃的娃,如今已过中年。他说他看到我达往屋里抱柴禾,就问:你咋不打枣儿去哩?旁边有人讪笑:瓜娃,张家添孩子了,烧炕呢。
老家的枣树早已不在,再不会有那么红红火火、悠闲懒散而快活的打枣儿工作了,人们的生活方式起了变化,高速路几乎征用了全村所有的土地,揣着巨款的相亲们兴奋之后变得忧心忡忡,在他们看来,钱是实在的,却也是最靠不住的,得赶紧筹划今后的营生。
同家婶婶还是当年那双红黏红黏的眼睛,她认不出我,怎么说也想不起来,直到我离开,她还一脸迷惘,似在无望的回忆,但她依稀记起我姐和我哥,对我父母的年轻时的往事历历在目清晰如昨,真是应了“当下记不住,过去忘不掉”的老年痴呆型症候了,她说她八十五还是八十六弄不清了。她不停的唠叨遭年馑的往昔——人饿的黄瓢寡瘦,树皮树叶草根吃净了,玉米芯打完了,白土也吃。越是没粮,饭量越大,吃的越多。年上蒸了一锅馍,她家小四一顿偷吃干净,男人家心狠,他达把娃一顿好抽,满身的血印子挨不成炕。
我记得同家有九个孩子,都以蔬菜和粮食命名,麦儿,荞儿,米儿,菠菜,韭菜,白菜。她总是担忧她的孩子没饭吃,说钱再多也有花完的时候,农民没地不行,没地心慌啊。
周大叔也是一样,公路上赔了六十万,孩子们像捡了个大元宝似的欢天喜地,老大想买摩托,老二想买车,老三媳妇紧了,周大叔发愁了,死水怕勺舀,这样花法,不肖几年,钱花完了,米干面净,啥啥不剩,吃啥呀?儿孙们不愁:打工嘛,一月挣1000块钱,也够买十袋面的。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周大叔管不了,但他能紧紧的捏着钱袋子不松口,逢了个集,没吭声,一股脑把钱存进了银行,设了密码存了定期,谁都甭想打钱的主意。这是周大叔的账算,六十万,一年有一万多的利息,好歹够一家人油盐酱醋零碎钱吧,买车?想得美!做梦去吧。
坐在院子里乘凉,儿子们瞥一眼骟一眼,偷偷怨恨父亲这个老顽固。我倒是理解,要是我,我也会这么做。土地是一汪活水,无论斗转星移还是改朝换代,它总会涌出无尽的生命之泉,即使细若游丝,长出饱满或者干瘪的颗粒,也能哺育生生不息的人类。人不过就是地上的一棵苗罢了,有命在,才说得上开花结果繁衍传承。
周大叔最后说,他迟了一步,本来打算在上硷坡上栽枣树,不想孙胖子先下了手。他叹息的说:那是早年生产队的枣园,枣儿碎碎的,可甜的很,像长了一包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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