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上午，急急忙忙去主楼审校一份刚印出的文件。才坐定，原先背对着我，负责收发信件的同事好象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向我，探询道：
“××，你们家是儿子还是女儿啊？”
“女孩啊。”晕，地球人都知道的事嘛。我继续低头看文件。
“哎——我就说嘛，还是女孩好吧！瞧！还专门给你寄明信片呢！”同事大呼小叫，跟开新闻发布会似的，吸引了那间大办公室里一批眼球。
切，有必要这么激动嘛。“呵，这事啊，我知道。明信片还是我亲自塞邮筒里的呢。”
“啊！”我这么一搭理，全办公室的同事们一下子把我当成了稀有动物，全体瞪向我。
本来就是嘛，我可向来实话实说。

孩子从小就养成了写信的好习惯，异地的笔友，分散在各所学校的同学、好友，以及我，都是她写信的对象。我上班途中，来回有三个邮筒、一个邮局，寄信的光荣任务理所当然落到我头上。
前两天晚上，孩子临睡前，递给我一封信和一张明信片，让我次日帮她寄出，并且特别交代，“你得答应我不许看，收到才能看。”切，玩神秘，不看就不看呗。
其实，将信件投入邮筒前的刹那，我还是没忍住瞟了一眼，看到抬头是“亲耐滴老妈”，会心一笑，正文不看也罢。

通常，孩子写给我的信有三大类，一类是心情超级郁闷，满篇牢骚，相当情绪化，甚至能把我当作假想敌骂个狗血喷头，然后一转身来封检讨书；一类是无所事事，写信纯粹是无聊打发时间，废话连篇，标点符号能占半幅以上；再一类便是像这封明信片一样的，亦庄亦谐，好歹有几句正经话，并极尽谗媚自恋之能事。
该明信片全文如下：
“亲耐滴老妈：
哈哈，最近你看上去蛮累滴……多看看我买给你的“禅书”，少上网上电脑……反正一句话，放松一下自己~
唉，你女儿我现在还在背《××××》，你看看，就是你本家祖上搞的，××那家伙发个飙就写这么长一串……无语~
呵呵，看到这个不要太感动就OK，话说这MS还是你带给我的postcard……”

某天，孩子很认真地问我，如果我们不是母女关系，我能否像现在这样包容她。我说，当然不会。说自己是天生的受气包，那不过是安慰她。谁那么喜欢自残自虐呢？
孩子是摩羯座，我是巨蟹座。孩子若干次从网上down来这两个星座的运程，并断言，它们天生是死对头。虽然不完全相信，冲突起来时，还是不免有些宿命。这丫头，咋就那么能挤兑她老妈呢？
孩子最乖戾的那段时期，我们随时随地都会“爆发战争”，往往有说有笑很开心地出去散步，还没出小区门，那小孩不可理喻的劲头就上来了，最后黑着脸怒气冲冲地回到家，甩上房门，一副“天下人皆负我”之无比委屈状。不仅如此，战败方通常都是我这当妈的。孩子自己都清楚地记得，她至少惹得我很伤心地掉过三次眼泪。
孩子曾经由衷地感叹，要不是我妈天性温柔，我俩早崩了。
其实，她应该这么说，要不是她老妈好欺负，她还真没那么多太平日子过。

一同事很惊讶，我居然能被小孩气哭，“要是我，一巴掌早甩脸上去了！”还真是，他家也是女孩，他那家长制可不是盖的，其他同事亲眼见过他在办公楼下身体力行“教育”孩子。
对面同事更没得说了，他儿子简直就是他茶余饭后的出气筒。
“昨晚又揍了我儿子一顿。”一大早上班，同事的话总让我想起他家半大小伙满腹委屈义愤填膺的神情。
“昨天，××又被他老爸海扁了。”这句话成了我与孩子共进晚餐时很经典的台词。
“呃，可怜的孩子。”女儿一副悲天悯人很老道的口气。
其实女儿也知道，我不过是于心不忍而已。我在等，等到她真的懂事，我的权力过期作废的那一天。

“你凭什么管我？”
“因为我是你的监护人。”
“哼，等我长大了……”
“那便是我将你扫地出门的时候。”
“臭妈……”

“我要离家出走！”女儿背上她的包包，站在门边向我示威。
“哦，需要多少盘缠？”我随手取出了钱包。
“啊……”
“我还不走了！”
“你怎么不像别人家老妈那么宝贝孩子呢？”女儿常常对我的反应相当不满意。
“呵，十八周岁前，你归我管，成年后，最好不要在我眼前腻歪。”我还是那句话。
“真到那时候，你就不想我？”孩子不死心。
“谁想谁还说不定呢。”真是的，难不成她以为这么多年我罪还没受够啊。

近来实在太忙，每天睡眠极少，黑眼圈几天都消不掉。
“看吧，那么累，还盯电脑，还上网……”孩子经常装大人“教育”我。当然，这都在她自己不上网的时候。
“老妈！看！我给你买的书！”某天，孩子去先锋书店，带回两本装帧精美的书，《山中花开》、《活着，就要幸福》。
“喜欢吧？我就知道你喜欢这种书。”孩子看我很专注地翻阅，颇为得意。
还真是，这孩子快对我的癖好了如指掌了。
而这些天，无论多忙，办公桌和床边，分别放着这两本禅书，休息前总会看上一两篇，十分受用。

“老妈，你在写什么？”孩子挤在我床上，一边拿我手机玩贪食蛇，一边用眼角余光窥探我的“秘密”。
“哈，我的明信片收到了？”终于被她逮着我放在电脑旁的卡片。“怎么样，你女儿我够意思吧？……给我的回信呢？！”
“这个嘛，明天……后天……面包会有的，黄油也会有的……”我努力躲闪着她于游戏间隙不依不挠扫过来继续偷窥的目光，很熟练地打着哈哈。
“切，你以为你是赫鲁晓夫？”
“错，那可是列宁同志说的。”这回可被我逮着了。
“……反正，敢不给我回信……”照例一通威胁加利诱的废话。

这篇，姑且算一封回信吧。
（2009年6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