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家有个野货郎
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野货郎。1东南山的林梢上飞过来一行大雁。大雁有多少只?我仰天细数,数过多一半,雁行突然折成人字,从头再数,刚数完一撇,雁阵又列成一字。我识的数本来就不多,数起来,还要用指头点着
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野货郎。1
东南山的林梢上飞过来一行大雁。大雁有多少只?我仰天细数,数过多一半,雁行突然折成人字,从头再数,刚数完一撇,雁阵又列成一字。我识的数本来就不多,数起来,还要用指头点着,折腾好几遍,直到头雁过了北山也没数清。我眼酸脖子胀,收回视线,一扭头,屋檐上站立的两只双尾巴燕子正亲昵,亲昵一番又唧唧啾啾着给我说它回来了,说它回来了就掠过屋顶去河边衔泥巴布置老屋。
我急得转圈圈,就要无聊死了。奶奶说她睡一阵儿就起来,然后带我去河滩里,看白桦林围得那块麦田是否该锄草了。上房的门框里,日影都斜了,还不起来。东厦房里,透过窗纸上粘贴的方玻璃,我看见红鞋膀子晃悠着,一定是娘坐在炕上依着窗子往鞋头上扎花。真怪!西厦房的厨房门大张着,怎么?二奶还洗锅?
灶房里并没有二奶,大铁锅里呲啦啦的响着。我就去一旁她的屋里,门关着。我喊了半天,二奶才开门。我看见二奶的被子摊在炕上,心想,正是春困的时候,她也午休了。
我一掀被子,暖烘烘的一股热气蒸腾上来,炕热得和这个季节不相称。被下还捂着一个花裹兜,一个大红裤头。二奶正搬门角立的一个木槽,突然间我就明白,二奶要洗身子了。难怪这几天她总是不大理我,原来她的身子脏了。每月的这几天,她总是说她身上有难闻的气味儿,让我离她远点,可我什么都没有闻到过,即使偶尔靠近她,狠劲地吸吸鼻子。
二奶把木槽平放在炕墙背后,木槽的一端顶上侧靠炕墙的一面衣柜,另一端就露在炕墙外。二奶向进推推,待推不进去才拿起鸡毛掸子打扫槽里的细灰土。这木槽是取一段粗棠木树身,用凿子掏空,掏出形状后再细刨打磨才做成的,虽结实却不笨重。它本是我家大棕红骡子野外添草的槽,后来固定了石槽,它就成猪食槽,再后来二奶来了,也不养猪了,它就做了二奶的浴盆。木槽内外被蹭磨得又光又滑,连一个细细的倒纤都找不到。
二奶不大理睬我的那几天一过去,她就要洗身子,她一洗身子,我就暗自兴奋,因为货郎爷快要来了。以往都是这样,今天不到明天到,明天不到后天准到。货郎爷一到,我就有洋糖吃了。
二奶添半槽热水,开始赶我。这个时候,我哪里都不肯去,就想跟定她,等着吃洋糖哩。二奶把我往门外拽,实在拽不出去,就拦腰提起,抱在怀里,先去上房的房沿台上向窗内望望,又只好到东厦房里,要把我塞给娘。
“一个人享清福,也不管管木子,让害我哩!”二奶把我往炕上按,边按边说。
“谁不知道他跟你亲哩。”娘见我勾着二奶的脖子不放,把绣花针戳进鞋帮里,一弯腰右手拉住我的手腕,拉紧了又说:
“洗个身子,一桶桶的往屋里提水,掉茅坑了。”
二奶把娘的长辫子从脑后拉到前面,握住发梢轻轻的刺向娘的鼻子,娘打一个喷嚏,二奶丢开辫子,一转身咯咯地笑起来。
“看你还敢在木子面前笑话我。”便出了门。
“死外婆!”
2
娘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我拼命的挣脱着要下炕,直到西厦房那边传来砰的关门声,娘才松开我。我瞅一阵天花板,就拉过娘的针线笸篮开始乱翻,没有好玩的东西就穿针线。我穿针线很快,这都是在奶奶那儿练得,奶奶眼花,经常支使我。娘扎的黄杆杆上托完绿叶,正要换丝线扎红花花,一看笸篮夹在我的两腿间,随即变了脸色,一把夺过去细看,各色丝线团拖着明晃晃绣花针在笸篮里翻绞绞。娘在我的额头上戳一指头,又举起了手,我一箭身跳下炕,提起鞋子向院子跑去。那双燕子站在槐树梢上冲我唧唧溜溜,这次极像恭喜我,有点幸灾乐祸。我将一只鞋子抛向树梢,燕子飞起来去河边衔泥。
我坐到上房的门槛上,背靠着门框发呆,燕子悄悄地衔了一回泥,又悄悄地衔了一回泥。我想,奶奶的门还没有开,那就让她一直睡着才好哩,二奶该洗完了吧!我就朝二奶的门口走去,向门缝里一探视,啥也看不见,又揉揉眼睛,再一看,炕上没人,屋子里有淡淡的雾气,还听见哗哗水响。细看,就看见槽头上搭着一双粉脚,雪白的腕子交错着,水露露的。突然间,栏槛上的旧床单贴着炕墙溜下去,不一阵儿,二奶围着床单站起来,一头乌发瀑布一般泻向后背。她先坐在炕沿上,缓缓的收起一双雪白的小腿,钻进缎红被窝里,然后把旧床单从脚下踢出来。
“木子妈,木子妈!梢门卷里还没告油?害得我又做个脱底子梦!”起了一阵风,这季节西北风开始转向,减了些许力道,可还是把大门掀开了。走扇子门咯吱吱敞开,又咯吱吱合上,就把奶奶从梦中惊醒来。
这半年来,奶奶一直晚上睡不着,所以才午休,午休也常常做梦,做梦也就做那一个梦,那一个梦他给我们讲了快百遍了。爷爷和父亲赶着骡子回来了,已经上了过水桥,奶奶站在大门前的窟窿柳下,望着他们一步步的走近。突然,走扇子门咯吱吱响了,把奶奶的梦惊得粉碎。都说夜里的梦是反的,白日梦才是正的,可大门什么时候就成走扇子了。奶奶的梦一碎,就没了结果,爷爷和父亲也没能回来。
听见奶奶喊娘,我急忙离开二奶门口,向院中走去。娘从东厦房出来,站在院子,对着上房说:
“告了,那细嘴长勃油壶,半截儿都没了。”
二奶也出来了,又不过节,却穿一身新,碎花花篮满襟夹袄,绿裤子,紫绸小口鞋,外侧绣一枝小花,长头发绾在脑后。她走近娘,贴着娘的耳廓,低声说:
“油壶满得溢哩,昨儿我还抹梳子。”
“死外婆,那可是去年的新菜油,你抹头哩!”娘在她的眉宇间戳一指头。
“告了,还那么大的声音,俩死妈!都哄我哩!”奶奶跨过上房门槛,向我走来,就要牵我的手,说:
“去河滩里!”
我急忙躲向二奶身后,双臂环过二奶的腿,紧紧的抱住。我早已改变主意,不打算去河滩,就跟着二奶。
“我等着吃洋糖哩!”我对奶奶说。
“哪来的糖?不去也罢,省得跑野了,像河滩里那帮孩子,整日疯玩,将来怎么读得下书。”奶奶见我不肯跟她去,随便问一句,便自言自语着出门,走出去了,又回过头来,瞅瞅走扇子门卷,不知嘀咕了句什么。
娘吐了吐舌头,便回房扎花。我缠着二奶,牵着二奶的衣襟跟着她把木槽里的水一盆盆的端出去,倒向南墙根下的水窗眼里,又蹲在二奶身旁看着她在清水盆里洗红艳艳的内
版权声明:本文由zhaosf123官方传奇发布网原创或收集发布,如需转载请注明出处。
相关文章